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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多】流星少年和消失的萤火虫(中)

前文



唐晓翼和墨多多也是在这个时候开始真正熟稔起来的。之前虽然他们相处的时间很多,但是由于疾病的缘故,小小的墨多多对于外面的世界有一种本能的戒备,那不符合一个小孩子的目光的警惕眼神看在唐晓翼眼里就觉得这个孩子脆弱又可怜。对弱小的生命给予更多的关爱与同情这个想法以前对于唐晓翼来说从来没有过,他身边的人都朝气蓬勃,他的世界被鲜亮艳烈的颜色涂抹,悲剧与死亡只在小说的字里行间显现,只要不被人记起就不会出现。他鲜少面对如此容易消逝的生命,也很少直接正视死亡这个事实。来到这家医院做志愿者的目的甚至只是为了使自己的人生履历上多一笔记录,他自己都想不到在短短的两个月里他将读到另一个世界的深处,那些强烈的、抓住人的心就不会再松手的情感将会融入他的大脑,此后成为他的思想的一部分。而人们称这个过程叫成熟。他不知道如何面对墨多多,更不知道如何正确地和他处理好关系。尽管这个孩子一派天真无邪,甚至笑容都比别的孩子更多更灿烂,可是那种仿佛惶恐打碎一个珍贵的花瓶的恐惧如影随形,让他在墨多多期盼热烈的眼神前说出他自己都后悔的话,然后看着那光芒在墨多多眼里熄灭。他感到过后悔,但是他不能将这种情绪表露出来。因为在大家眼里,唐晓翼应该是一个高傲毒舌、玩世不恭、永远潇洒、永远酷、从不会后悔的一个人。甚至连表现出一些温柔,在一些人眼里也是崩了人设。

可是人又为什么非要被禁锢在外界强行套上的人设里面呢?唐晓翼想过这个问题,但这个问题是无解的,就像一个绳圈,你自己不自觉地就把头伸进去了。既然是自己主动做的,再怪别人逼你把头伸进去,似乎相比起来更令他感到不齿。大概是小孩子天性中的敏锐直觉,墨多多感觉到他和唐晓翼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这意味着他终于可以从从容容地拽住唐晓翼的披风角而不担心迎上他的黑脸,还可以在捉迷藏时再一次被捉到后一头扑进唐晓翼怀里逃过接下来的处罚。他明显地感受到唐晓翼揉他脑袋的力道比以前轻多了。就算犯了什么天大的错误——比方说偷偷翻唐晓翼的日记本——一声“流星哥哥”也可以让他像一条小鱼一样轻快地从唐晓翼眼前溜走而不担心身后呆滞的猎人会再次发动进攻。

唐晓翼呆滞倒也不是因为墨多多那声把他的心给化了,这种恶俗的表达总让他有一种他在和未成年人(还是个小屁孩!)谈恋爱的感觉。只是每次听到那声“流星哥哥”,他就会无法自控地回想起那个夜晚,绚烂的流星在天际斜斜擦过,然后只留下一片浩瀚却黑暗的星空。世界很大,却空无一物。

短暂的一两秒对墨多多来说已经足够逃脱了。对于熄灭唐晓翼的怒火来说也足够了。

因为他总会捎带着想起那天晚上漫天的萤火虫,与之前那个黑暗的幻象形成鲜明的对比,他忍不住把墨多多和萤火虫联系起来。都是小小的、鲜活的生命,在它光芒正盛时,那美丽让他的心灵为之震撼。可是在它无声无息地坠落时,他的心也会随着一起坠落。

他不愿接着再想下去。萤火虫的陨落是一个悲哀的童话故事。

 

日子平淡无奇地滑过,夏季最炎热的两个月很快过去。

九月初天气就明显凉了下来。唐晓翼所上的大学还有两日才开学,临别前他决定再去一次医院,跟那些孩子们好好道个别。希燕笑他:“不告而别才是你的风格啊,唐晓翼!”

“嘁,为什么要让风格束缚你?”唐晓翼露出了不屑的表情。

“哦,好久没看到这个表情的你了,竟然觉得有些不太习惯。”希燕说。

唐晓翼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我在那些小鬼面前表现得太温柔了吗?”

“岂止是温柔。”希燕说,“你看着他们,就像是看着一批珍贵易碎的宝物。”

唐晓翼沉默。

 

在唐晓翼心里,尧婷婷这个女孩子就像是野草。虽然形容一个女孩子是草并不妥当,但是他仔细地想了想,竟然找不出比这更恰当的形容了。他没有见过生病前的尧婷婷,但他认为她肯定是个小美女。她身上自有一股生命的蓬勃气息,像是野草一般坚强和自强不息。绝症的风暴带走了她脸上红润的气色和一头浓密缱绻的长发,让这个连眼神都带着一股伶俐劲儿的女孩病容枯槁,可是即使她这样虚弱地躺在病床上,你仍会满怀希望地觉得她很快就会好起来,绽放出生命应有的美丽。

“骨髓没有了。”墨多多站在尧婷婷的病床旁抽泣,“那家人本来说好了上周过来捐献骨髓的,可是他们临时反悔了。”

唐晓翼的心早就在看到尧婷婷的刹那揪了起来,听到墨多多的话后更是气得握紧了拳头:“为什么?”

墨多多用一双哭红的眼睛悲伤地凝视着他:“他们说捐献骨髓对身体伤害很大。医生阿姨们都劝过他们了,可他们不听。”

唐晓翼觉得千言万语涌上嘴边,事到如今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流星哥哥。”墨多多上前几步,牵住了唐晓翼的手,仰头看他,“没有骨髓是不是就治不好了?婷婷姐会离开我们吗?”

唐晓翼弯腰,将手穿过墨多多胳膊底下,把他抱了起来,目光直视墨多多哭得通红的脸颊,嘴唇翕动着吐出几个字:“会治好的,会的……”声音逐渐细弱,连他自己也不相信他自己。何况墨多多。

在这间病房已经呆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墨多多已经不像他那群同龄人了。他听懂了唐晓翼的意思,也明白了这个谎话苍白无力。但是没有戳穿的必要。在死亡的阴影前,谁又何尝不想互相安慰彼此。

“流星哥哥,尧阿姨说那家人铁了心不会再捐献骨髓了。”墨多多抽泣着,他的眼泪顺着脸颊流淌下来,滴落到唐晓翼的手臂上,“真的没有别的方法了吗?可以用法,法律强迫他们吗?”小孩子哪里懂什么法律,这个对于他来说还很陌生的名词念出来都磕磕巴巴。

唐晓翼将墨多多搂得更紧,下巴靠在孩子瘦削的肩胛骨上,硬硬的骨头磕得他下巴生疼,他却不想移开,不想让那孩子看见他也通红的眼眶:“……法律没有用的。在法律上,他们拥有反悔的权利。”

他感觉到在他怀里的孩子的身体剧烈颤抖了一下,然后,墨多多蓦地大哭了起来。他哭得太凶,胸膛一起一伏抖动得像是暴风雨里颠簸的小船,唐晓翼担心他喘不过气来,便不住拍打他的背。他很快就感觉到自己肩膀上以及背上的衣服全都湿了,小小的孩子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那哭声像是一点引爆情感炸弹的火星,连带着他的眼泪也一起流了出来。

自从奶奶去世的那一年起,他就没有哭过了。

如今因为一个孩子哭就跟着哭起来,你真是没用啊。唐晓翼在心里自嘲。若是温莎他们看到了……

不。唐晓翼想,他们不会笑的,他们会一起哭。哭一个生命的流逝。

想到这,他脸上的眼泪流得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那一日唐晓翼的告别终究没有说出口。他对院长说:“以后,我每周末还会再来的。”

对墨多多,他捏了捏墨多多又红又烫的脸:“好好治疗,配合护士姐姐们。你婷婷姐不会死的,相信我。”

他将哭累的墨多多哄入睡后,转身看向尧婷婷的病床。

病床上的女孩子闭着眼睛,即使是在睡梦中,她的眉毛也因为身体的疼痛而紧紧皱着。唐晓翼看得心酸,便轻轻地帮她揉了一下眉头。但是眉毛舒展开不到一秒,便又自己缠回去了,像是不折不挠死也要纠缠在一起的藤蔓。

为什么会这样呢。唐晓翼撑着头,疲惫地想。

可是世界上无解的问题,又岂止一个。

 

尧婷婷要求的是火化。本来,家属应该遵照死者自己的遗愿。但是尧爸尧妈是非常反对火化的人,对于自己的女儿竟然想要火化也很不理解,他们觉得是女儿平日里总是在看一些奇奇怪怪的书,被不正确的思想给影响了,才竟然会突发奇想要求火化。院长费尽口舌才劝服了他们。

其实尧婷婷还有另一个遗愿,那就是将她的骨灰撒入大海。这个浪漫的想法在尧爸尧妈看来同样是不切实际且无法理解的。前一个遗愿他们勉强可以接受,这一个他们却死活不同意。尧妈甚至在院长劝说她时哭了起来:“把骨灰撒入大海,那不是意味着婷婷从此离我们而去了吗?以后连想怀念一下她,都找不到一个东西可以祭拜。”

院长无言。她总不能说出“尧婷婷早就离你们而去了,把骨灰撒入大海只不过是一种形式”这种话来。固执的父母往往有一些更为敏感的心思,一旦踩到就不止是爆炸那么简单了。

下葬那一天唐晓翼没来成。他甚至不知道这件事,也没有人想着要告诉他。那个周末他来到医院,看见尧婷婷的病床上空无一人时,他还以为尧婷婷在别的地方接受治疗。

墨多多默默地扯了一下他的裤脚,将一本墨绿色的笔记本递给他。

唐晓翼挑了挑眉,接过本子。笔记本看起来已经很旧了,封面的边角有些破损,而且拿在手里的重量轻得不太正常。墨多多用嘶哑的嗓音说:“流星哥哥,婷婷姐让我把这个给你。”

唐晓翼第一时间发现墨多多的嗓子哑了。他放下笔记本,摸了摸墨多多光秃秃的小脑袋,问:“嗓子怎么了?”

墨多多看着他的眼神悲伤到让他心里为之一紧。

“婷婷姐前天下葬了。”他说。

唐晓翼整个人都怔住了。

 

尧婷婷的肉体束缚了她飘摇的灵魂,将她禁锢在小小的一张病床上,她的思想就化身为野火的种子,在字里行间燃烧,把她那脆弱得不堪一击的肉体烧得只剩灰烬,精神却是生生不息的野草,与那野火不屈不挠地对抗。漫天都是大火,她的精神却高高昂扬,饱满且蓄势待发,只等着砸碎火焰、直冲云霄的那一刻到来。

只是时间没有给唐晓翼惋惜尧婷婷的骨灰没能撒入大海,而是同她生前的肉体一样依旧被禁锢在一个小小的盒子里面的机会。

墨多多已经发了整整两天的高烧了。


tbc

写完这篇就暂时离开tag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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